信息和网络,改变了我们的阅读方式,缩短了我们的时空距离。它们让我们视界放大,获得一种全球观点,“地球村”的预言逐渐变为现实。世界似乎突然变得小了起来。因为我们更容易超越民族和地区的界限,去理解整个世界。
问题是,从哪里去理解整个世界?现在的东方人,可能会破除19世纪的西方中心论,甚至大胆提出21世纪是亚太世纪或亚洲世纪。他们以东方中心论来谈论和理解整个世界。但是,他们看起来超前的观点,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摆脱民族自我中心主义的观念。与世界历史发展同步的,还是本世纪50年代以来产生的所谓“全球观点”。时至今日,东方人或西方人,都会面临同一问题:何时摒弃“中心论”?
将西欧中心论最早系统化的理论阐释大师,要数黑格尔。他在《历史哲学》中提出:世界应当分为新旧两个世界,新世界不属于世界历史范围。因为“新世界里发生的种种,只是旧世界的一种回声,一种外来生活的表现而已”。他干脆将美洲和澳洲的历史排除在世界历史之外。在他看来,世界历史是“世界精神”发展和实现的过程。老黑格尔曾这样宏观地描绘了这个“世界精神”的行走道路:在古代东方史上度过了童年时期,在希腊送走美好的青年时代,在罗马经历了壮年时代,在日耳曼———基督教世界进入了自己的老年时代。世界历史似乎从亚洲起步,以欧洲为终点。然而,这是精神的老年时代,是完满和成熟的象征。他把日耳曼民族归结为唯一能够承载高等精神原则的主体,宣称日耳曼民族就是新世界的精神。
法国哲学家孔德甚至认为:西欧以外的各国历史,特别是中国、印度等国的历史,对西欧为中心的世界历史没有发生任何实际的影响,都应该关在研究的大门之外。德国史学家兰克更是将种族优越作为自己的西欧中心论的理论基础。只有拉丁和条顿民族是伟大的、不断进步的民族,它们的历史是世界历史的主流。
以后,西欧中心论演化为欧洲中心论或欧美中心论。我们常常在阅读中遭遇。
“中心”的打破者,归根到底还是战争———两次世界大战。世界格局随着西方中心论的动摇而呈现出新的特点。似乎是斯宾格勒和汤因比在率领知识界,走向人类文化多元论。在《西方的没落》中,斯氏把世界上的各种文化视为有机体,都要经过起源、生长、衰落和解体的过程。七种文化都已衰亡,西方文化作为最后一种,也处在衰亡阶段。汤因比则在《历史研究》中开宗明义:“我试图把人类的历史视为一个群体,换言之,即以世界性的角度去看待它。”虽然他在展示西方文明的前途时,要比斯氏乐观得多,但他们都力图把西方文明,作为与世界其他地区各个文明“价值相等”的一种文明加以评价。
“中心论”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,但绝非坚不可摧。二战后,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决定请世界各国学者合作编写《人类科学和文化发展史》。1952年开始编纂,1968年出版。第一版一经问世,就受到各国学者,尤其是第三世界国家学者的尖锐批评,原因十分明了:西方中心论的倾向。1980年,教科文组织决定重写该书。近一二十年,西方学术界出现了打破西方中心论的潮流。从总体上说,全球文明史或整体历史的时代业已开始。正因为如此,我们更不希望重蹈“西方中心论”的覆辙。
古代中国人对于世界和宇宙的认识,已经达到相当高度。远古的“天圆地方”说,西周初年的盖天说,战国时期的浑天说等,都在不同程度上揭示了地球和天地从形状到运动的特点。在“究天人之际”,“通古今之变”的精神历程中,也在不断纠正自己的“中心”地位。中央帝国的优越感,相对于“蛮夷之地”、“化外之民”的文明发达意识,文化中心幻觉等不断破灭。从张骞出使西域起,从“中心”出发的信念总是十分强烈,直到于近代被彻底粉碎。即便以不完全属于中国的,但却既大大影响中国文化,又大大为中国文化所影响的佛教来说,其“世界”这个用语,在梵语中谓路迦驮都(lokdadhatu),原意为日月照临的范围,即佛教中以须弥山为中心的四大洲,名为一小世界。又泛指世界,如三千大千世界和华藏世界。世含流迁意,指过去、现在、未来的时间;界含方位意,指十方(东西南北、四维、上下)的空间。后来,“世界”成为一个偏义复词,侧重于“界”的含义。现在常用来指地球上所有的地方。但在原意中也有“中心”意识。要在一种已经高度成熟或发达的文化体系中,祛除“中心”或“中心论”,实在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。在着意反对西方中心论的同时,我们应时刻警惕自我中心主义。